第2章
【2.0 谜一样的护士】
因为头痛的缘故,我自己的过去,不能再贸然回忆。
那么,护士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?
在洁白封闭的软禁病房中,她就像一个梦幻般的存在,给人不真实的感觉。
她是那么漂亮又纯洁的一位少女,简直非人间所能有,却又天天负责三餐起居这种容易沾染人间污浊的事情。
此外,她每天还会给我带上奇特的头盔和腕带,做一些身体数据的采集。
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下去,没有纸笔,我在脑海里铭记着时间。
距醒来后1天,2天,7天,31天……
就算我的记忆力向来不错,但记得久了,谁都不敢说不会数错。
就像再怎么习惯孤单的人,被与世隔绝得久了,精神也会受不了吧。
要是没有护士,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。
我越来越喜欢找她聊天,她是我醒来之后遇到的第一个,也是唯一一个人。
尽管她像个话题终结者,当我没话找话问她问题时,她常常只会作出简短而迅速的回答。
不过,她真的很好相处,从来不会不理我,我有什么要求,她都会尽量满足。我喜欢吃土豆,不爱吃番茄,她打扫桌面的时候注意到了,于是我的餐盘里就多了很多土豆丝,番茄蛋汤变成了紫菜蛋汤。
让实验体情绪保持良好,也在她的任务之内吗,还是说,就像她告诉我的一样,照料、帮助人这件事本身,非常契合她的乐趣?
与惨白的房间格格不入,她看起来,真的是一个善良的女孩。
虽然不知道实验的具体内容,但是其他实验体的下场,我都一清二楚了。
你的主人是坏人。
你,也是坏人吗?
她虽然不爱主动说话,但有问必答,和守口如瓶绝不沾边,在不经意间,我从她口中,获取了关于这座非法实验室的大量情报。对于不能说的话题,她会坦率地回答“对不起,我不告诉你”。
这样的人,有可能、有能力当坏人吗?
某天,护士回收餐盘的时候,发现少了一样东西。
“叉子呢?”她疑惑道。
我眨眨眼:“叉子?你没有拿叉子给我呀。”
“原来在这里,不小心搞掉了吧。”
护士伸手,几乎没有多余的摸索,从床底的夹缝下拈起想要的东西。
玉葱般的手指摩挲着铁制叉子的尖端,她朝我微微一笑,然后不紧不慢地离开。
我神色不变,报以一个男孩应有的天真眼神。
那个夹缝的位置很微妙,但护士几乎没有花时间就找出来了,这种洞察力非一般人所能及。
根据这次测试,我必须修正我的观点,她或许不是,但绝对有能力当一个坏人。
虽然已经做好觉悟,不过,我并没有因此受到责罚。
是因为有灵魂的孩子,比一般的实验体价值更高吗?
护士不久后又折回来,手上拿着什么器具,我稍稍心惊,但她只是对我进行了一种新形式的脑部检查。
依然是利用电子仪器读取数据,然后上传。
还是那么温柔呢。
人都是多面体,在不同的环境下,展现出不同的自己,我忽然很想探求,她是否也有不那么温柔的一面?
啊,我回过神来,在危险的环境下,我怎么总会冒出一些别样的意趣呢?
不行,这种自以为聪明、实则多余的小动作,以后不能再有了。
一定要听话,我暗自反省。
【2.1】
每天晚上九点整,四面墙壁和天花板发出的白光准时熄灭。
我没有早睡的习惯,翻来覆去,难以入眠。
好想回家,想妈妈。
讽刺的是,我连“家”是什么样子的,连妈妈的名字和脸,都不完全想得起来了。
或许,在我大脑里,“家”和“妈妈”已经退化成一个虚幻的概念,只能思念,无法回忆。
护士来我的房间不知干什么。
“睡不着?铁锅烫屁股啦?”她问。她一定是从录像中看到了我辗转反侧的样子。
“头有点疼,”我撒了个小谎,为了把话题引到想要的方向,“这些天常常头疼,你的主人不是医生吗,要不问问他是怎么回事?”
出乎意料地,护士不接我的茬,只是摇了摇头,什么信息都没有透露。
“你今天好像不太对,发生什么事了吗?”
我察觉到护士的异样,投以疑惑的眼神。
“你一个实验体,还操着份主人的心。”
护士莞尔一笑,捏了捏我的脸,用玩笑话的语气说了句事实。
我当然没有傻到真的把她当成带小孩的大姐姐,我也不是邻居家的孩子,不过既然暂时无法抗争,不如姑且过得愉快一点。
“哇,你这个人——我最讨厌被随便捏来捏去,”我讶异地看了看她,“话说回来,你真的有点不一样,平常你都不说这些……开玩笑之类的,甚至都不怎么笑。”
“有些事情学一学就会了,有些事情怎么学都学不会——是她留下的程序吧,本来只是当值得珍惜的记忆留着,最近才发现意外地有用——原来我连这些都能学会了。”
“我以后……又会变成什么样子?”
护士说了一大串没头没尾的话,虽然听不懂,但我是否可以理解为,她对自己的未来感到迷茫了。
她的年龄也不大吧,不知是受聘来这里当护士,还是被什么非法组织所利用,未来又想从事什么职业呢,要一直追随她口中的主人吗,这一切都未可知。真是的,我连自己的处境都无能为力,怎么有空去替别人思考?
“永远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好了。”
“喜欢?”
“嗯,让自己开心的事情,就算后悔了,责任也全由自己负起,就算以后不喜欢了,至少当前,是享受了的。”
“喜欢……”
护士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,借着微光,我趁机端详了一会儿她好看的侧颜。她的权限似乎比我最初想象得要高,整个E区,至少是E2区,都在她负责的范围内,是好事也是坏事,至少,暂时没有要防备的其他人。
出于个人的兴趣,我想了解她这个人,了解她的想法。而且想要利用或者改变她的想法为自己谋取出路,这也是必经的一步。
可惜,护士结束了这个话题,没有再说什么,而是又为我戴上奇怪的仪器。
这个时间点测量身体数据,还是第一次。
“晚上也要弄吗?”
“因为你头疼,所以需要读取、分析一下脑电波的异常,不用紧张,很快的。”
“知道很快啦,不过已经不痛了……话说,你不开灯吗?电灯的开关在哪里?”
病房里现在还是漆黑一片,只有电子仪器散发出些微的蓝光,护士的左脸鬓角垂下一绺黑发,眸子闪亮着,美得不似人间物。这一系列繁琐的操作,她都是摸黑进行的,是反复做过相当多的次数,才能有的熟练程度。
“这里没有灯。”护士回答。
“没有灯,怎么会发光?别告诉我白天墙壁里镶了一群萤火虫,到了晚上就全部死光光。”
既然她今天忽然有兴致开玩笑,那么,我也找到一个不错的玩笑。
“墙壁上涂了荧光漆,只需要特定频率的电信号刺激就能发光、熄灭。”
她从怀里摸出来一支笔,两头都有笔尖,一端黑色,一端白色,中间有一个红色旋钮,可以旋转,也可以按下去。
白色的笔尖在墙上接触到哪里,哪里就发光,黑色的则是熄灭。
红色旋钮控制全房间的亮度,要是直接摁到底,整个房间的“灯”就会完全黑掉。
这支笔很好玩,先把全房间置为黑暗,然后就能把白色笔尖用来画画。
“可别弄丢了。”
“嗯!”
我接受了护士的嘱咐,有趣地把玩手里的新奇“玩具”。
之前的护士,给我的感觉就像是把身边的每一件小事,都以同等认真的态度对待、做好,却没有什么特别珍视的东西,这时我忽然发现,她像一个想哄邻家小孩开心的大姐姐,把珍爱的毛绒玩偶交到我手里。
我在墙上信笔涂鸦,微弱的白光映在眼睛里,护士半躺在床上,懒懒地看了好久。
我画了一只乌龟,一条狗,一只猫,两只猫,三只猫……一共九只猫在争抢一个毛线团,这是堪比九龙戏珠的神作,我想。
“好看吗?”
“好看。”
“都是些儿童简笔画,哪里好看了?”
“……不知道。”
护士随口夸我,自己也说不出来理由,其实,她只是想让我开心,她说过,帮助别人变得开心,是她的乐趣之一。
嗯,是的,我故作自恋地点点头,美感不在于复杂,我画的小动物的确相当好看。
“护士姐姐,你喜欢什么动物?”
“唔……”护士想了一会儿,道,“我喜欢猫。”
她努力让我不听出异样,可是,她在这方面真的略显生疏,情绪上的变化吗,女孩子每个月都会有的那几天,或者是“喜欢”之类的字眼让她困扰吗,还是说,她忽然有了新生的想法和思索?
“兔子才最可爱了。”
我不画猫了,转而画自己最喜欢的动物。
我画了好多好多兔子,有蹲着的,有趴着的,有提着前爪竖起耳朵的,有的在吃草,有的在嚼油菜花,一只耳朵支棱起来,另一只耳朵耷拉在背上……
忽然之间,我想起了一些事情。
“我小学时养了一只白兔,天天放学回家陪它玩,它每天晚上都来刨我的房门,偶尔还在厨房偷花生、翻土豆……有一天,它被大人宰来吃了。”
墙上的亮光越来越浓,我好像真的有点微微头痛,不知是感伤,还是因为其他。
这就是撒谎的报应吗?
不,应该是如往常一样,想起一部分自己的过去,所伴随的代价吧。
不,代价肯定不止于此。再回忆下去,头痛的等级怎么可能就只有这点程度。
想要规避痛楚,只能切断回忆。
不,就算头痛欲裂,我也要想起自己的过去,哪怕一点也好。
即使想切断也没有办法了,不由自主地,记忆如潮水般涌来。
笼中的白兔,妈妈的脸。
“后来陆陆续续又养了三只,一只白的,两只灰的,我最喜欢的灰兔被小区里的狗叼走了,另外两只也不长久,不知是又被捉来吃了还是如何,大人说是跑掉了,在后面山上打洞呢,可我总觉得他们骗我。”
护士的身影映在对面墙上,轻轻摇曳。
“我为什么要养这些兔子呢?我看到它们在地上跳啊跳啊觉得好可爱,但是失去它们的感觉真的好难受啊。得知那只灰兔被狗叼走的时候,我就在想,要是我没有从小贩手里把它买走,或者买来就放掉了,它这时候说不定还活得好好的。可是如果我从未养过它的话,我不会喜欢上它,它是死是活又关我什么事呢?”
眼泪一颗颗地落下,我的声音开始颤抖,护士以为是由于悲伤,其实是愈演愈烈的头疼。她轻轻握住我的手。
“后来我就不养兔子了,偶尔在手机上看到视频,也会很喜欢,大人问我要不要再买一只,我摇头说不养了不养了,等以后长大了再养,才能照顾好它。大人们说,长大了,你就不再喜欢兔子了。”
“你是在影射主人制造实验体的事情吗?”
护士轻声问我。
没有回答。
我捂着脑袋,几乎说不出话。
兔子们的死,我也不是无辜的。
不论是兔子还是实验体,在得到的那一刻,就能预见到失去它们的结局。
这种程度的觉悟,不可能没有吧。
既然如此,就不应该推脱自己天然就有的罪孽。
“不要担心啦,主人是个好人。”
“按过去的经验看,你的待遇一定会很好的。”护士姐姐这样安慰我。
过去的经验吗?
过去与我相似的实验体。
会不会是我认识的人?
我真的想起了好多东西,自己的过去,不知落在何方的故人。
在灾难与逃亡中,我们并肩而行。
我的身体变了,她连是否还活着,都是未知数。
“可是,那些实验体,他们都死了。”
我决定暂时不点破她不愿面对的事实。
你所谓的主人,已经与你失去联系了吧。
距离我醒来,已经过去三个月了。
每天,你都在盼着主人归来,“妥善安顿”我这个有灵魂的孩子。
以我对外界最后的记忆来看,他既然三个月都没有回来,以后,说不定再也回不来了。
外面的世界,不再是从前的模样了。
“你不会死,我会……”
一阵剧烈的痉挛将护士的声音淹没。
就像头脑中有一根筋一直在被撕扯一样,思考的能力快要失去,我闭上眼睛,以呻吟来对抗意识的剥离。
护士把我的脑袋放在枕上,轻声抚慰着。
睡吧,睡吧。睡着了就不痛了。
只要什么都不想,头痛很快就会消退。
护士的手指抚着我的脸,擦去了未干的泪,然后搂着我,在我身边躺下。
被单轻轻搭在身上,我缩在护士怀里,感觉到了让人安心的体温,太阳穴被手指轻轻按摩着,梦境如温柔的深渊一样席卷而来……
【2.2】
没有感受到机械的阻力,门被推开了。
果然是掌纹识别吗。
放下护士温软的手,闪身出门。
墙上的涂鸦仍泛着微光,我摩挲着手中并不如何锋利的笔尖,看着熟睡中的护士,以及她毫无防备的白皙颈项。
有那么一瞬间,我考虑过杀死她的可能性。
然后我自嘲地笑了笑,否决了这个想法。
开什么玩笑,我居然试图假装自己是多么狠的一个人,就算在逃亡路上没有拖『她』的后腿,就算在那场灾难中经历过生死,我的本质,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少年罢了,怎么能够……这么想呢?
我察觉到头痛的征兆,马上掐断了不合时宜的回忆。
而且,单纯从理性的角度来说,我还不知道这次出逃的决定,是对是错。
如果事后证明我跑出来是愚蠢的行为,如果病房之外,依然没有正常的人类聚落可以投奔,再回来找护士姐姐哭鼻子吧。
不过是因为调皮而乱跑而已,算得上什么大事呢?
毕竟我还是个可爱的小男孩,还是个利用价值高于平均的,有灵魂的实验体啊。
反手关上门,利用蛰伏得来的偶然机会,我逃离了圣心医院E2区5号病房。
彼时瀚海历129年,8月23日深夜。
距离大灾难的时间:不明。
地点:瀚海城南郊,龙华区,地理位置不明,经纬度不明。
我花了大约十分钟,把走廊上九台沉重的金属长条桌推过来放倒,找了些刁钻的角度,悉数抵在5号病房的门口,放不下的两三台,就以墙角为支点,稳固相邻的金属桌。
桌子上本来摆着装满福尔马林的玻璃罐,看上去一般,实则也有相当的重量,而且里面装有价值不菲的标本。我把它们也搬过来,找好角度卡在缝隙中,增强稳定性。
这样一来,即使以一名成年男子的力气,要想推开病房的门,也是不可能的吧。
经过隔壁的4号病房时,我听到了婴儿的啼哭,不过这显然与我无关,没有迟疑,我触摸到了走廊的尽头。
“砰!砰!砰!”
走廊的另一端,拍门声一下又一下的响起,看来护士醒了,电梯门在身后缓缓合上,我走进电梯,没有回头。
四周陷入黑暗。
一个电子音响起。
“请问,您要去哪里呢?”
“去……哪里?”
“您目前处在E2区,往上是E1区,往下是E3、E4、E5、E6、E7区,请问,您要前往哪里?”
“你是谁?”
“我是电梯,很高兴为您服务。”
“哈……”原来是人工智能,我松了一口气,“往上吧,谢谢你,电梯先生。”
“很高兴为您服务~”它重复了一遍这句话。
“话说回来,能把这里弄亮一点吗?”
“对不起,”电梯先生内疚地说,“我的灯坏掉了,对不起!真的很对不起!”
“没关系,没关系!真的没关系!”
看电梯先生自责的样子,我怕它的电梯也坏掉,连忙安慰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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